安娘不解地望向上座的王蓁。
只见王蓁对自己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垂下眼帘，缓缓对王妃道：“民女一介鄙陋百姓，怎敢妄议君王。”
王妃见王蓁言辞总绕着那件事，心里晓得皇帝必也是舍不得为难她，便不再勉强，只淡笑道：“你当初离开时，将王爷赏赐于你那些封地的文书印信全都留下了，这些年以何业谋生？”
王蓁虽然与王妃并肩而坐，却始终神态谦和恭顺。听见王妃问话，便微垂了眸轻声回道：“我以前曾同一位姐妹学过胭脂的制作技艺，这些年便以此为业。”
王妃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叹息：“世间女子，如你这般有骨气的，也却是难遇。怨不得……”
正欲又将话往皇帝身上绕，但见王蓁神色淡淡的，王妃也只得又悻悻地把话咽下去。
伸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王妃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盏笑问：“我记得你煮得一手好茶。”
“只是会些粗陋的茶艺，恐入不得王妃的眼。”王蓁与王妃说话时，始终神色平淡，似并没多大的兴致。
王妃却截然相反，似心情极好。听她这么说，立刻让安娘去传随侍的女官，将随驾带来的茶取来。
不过片刻，便有身着绛色宫装的女官，恭敬端了个黑檀木箱，走至王妃和王蓁身前。
王妃随侍的大宫女将箱盖轻轻掀开，里面露出整齐码放的一小箱茶团。
小小的茶丸团圆可爱，且皆用金箔纸一一包裹，一看便知是精致珍贵之物。
“这是伽罗国进贡的茶团，皇帝嫌它味重，不甚喜欢，我尝了却觉得很好，可见连个人口味也需有个缘法。你昔日既喜欢吃茶，今日正巧遇上了，这一箱茶团便赠与你吧。合该它们同你也是有缘。”
王妃左一个“有缘”右一个“有缘”，王蓁只似充耳不闻，起身行礼道了谢，便将茶由女官手中接下。
端立在王蓁身后的安娘，自然地上前替王蓁捧着收了。
见王蓁并没拒绝茶叶，王妃眼角的笑意直蔓至心底，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了。”说罢，已款步向着堂外走去。
预备銮驾的宫人早在门外候着，王蓁和安娘并丞相府里的侍婢，众人尽数皆出来恭送王妃御驾。
临上轿时，王妃回身见有侍婢匆忙往后面赶，便吩咐道：“去告诉安丞相，不用他来送，自去忙他的正事便是。”
王妃说完，自有小御监飞跑去传话。
王妃却仍不急上轿，回身看了眼垂首于身后的王蓁，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含笑低语：“你既吃了我们李家的茶，何时给我们李家做媳妇？”
王蓁惊地猛抬起头，正对上王妃颇有深意的眼神将她一觑，随后才登撵而去。
怔怔地杵在原地，望着街巷尽头轿撵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王蓁才缓缓转回身，却见身后端立的安娘，正用一双盈盈笑眼将自己望着。
“王妃的銮驾都回宫了，你这个随驾出来的女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淡淡地问了一句，王蓁便也不再看她，径自往相府中走。
安娘却呡嘴一笑，跟在王蓁身后道：“奴婢本就是姑娘身边的人，眼下姑娘回来了，奴婢自然要过来伺候。”
王蓁知道安娘的心，便也没说别的，只询问道：“那两个小人儿可安顿好了？”
安娘笑道：“姑娘放心，安先生特地接沫沫过来亲自伺候他俩，好着呢！”
王蓁轻轻点了下头，沿着青石小路往后园引泉和浣云住的院子走，才穿过园门，后面有个侍从匆忙追来，传话说安先生想见姑娘，现在内书房候着。
王蓁本已觉身心疲倦，只想去后面的园子里清清静静地陪陪两个孩子，今日实不想再见任何人。
可是听侍从口中说安重悔约她去“内书房”，顿住脚步略想了一想，便随了侍从又折返回去。
安重悔眼下身居的这座丞相府庭院，修葺风格虽清淡雅致，建制却十分宽广，整整占了四分之一个辅兴坊，出府门就正对着外皇城的安福门。
从坐上轿子走到办公的内阁门前，连带进皇城是侍卫盘查的时辰，加在一起也超不过半个时辰。
当今皇帝对这位辅政左丞相的重视程度，从丞相府第的坐落位置便可见一斑。
王蓁随着引路的府从左转右绕，穿过了好几处院子，才来到安重悔的内书房门前。
站在门外，府侍恭敬向王蓁行礼道：“相爷就在里面，姑娘进去便是。”说罢，人便远远地避开了。
所谓内书房，自然是连贴身侍奉的下人也不能随意进入的地方，更何况是外人。
今日，安重悔竟命人将王蓁直接领来这里，府里众人自然也就明白，这位横空出现的王姑娘，对于他们相爷而言，自然也不是外人。
王蓁也老实不客气地连门都不敲，推开门扇就走了进去。
进入书房后，也并不去看坐在书案后面的安重悔，只在下手边第一张雕花圈椅上坐下，自顾自地拎起茶桌上的提梁壶，倒了杯茶。
安重悔也不开口，以手撑着俊逸逼人的脸，静静地看着王蓁自顾喝茶。
喝完了一杯，又倒了一杯，将热茶盅端在手里，王蓁侧眸道：“这么多年了，先生还是兴致不减，叫家人唤我走了这大半个府邸到这里，就为喝茶来的？”
安重悔眼里始终掬着温和浅淡的笑意，望着王蓁道：“如今我还能这样安静地看着你喝茶，已觉是毕生莫大的幸事了。”
王蓁轻轻放下茶盏，瞥了安重悔一眼，眼里渐浮出些许略不悦颜色：“先生如今是大权在握了，可行事也忒过分了点，就算你想逼我现身，也用不着伤及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样的手段，却不似先生当年的品行！”
安重悔唇角笑意更深，摇头道：“不愧是我安重悔的徒弟，思维迅捷，眼光犀利，连言辞也是棉里藏针，暗漏锋芒。不过，我也早料到你会把这笔帐全算在我一个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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