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被人用剑抵着性命危在旦夕，唐菁再一次冲到了城墙边。
“金狗，你敢伤害我爹，我必让你不得好死！”
转头看向唐钎，她的眼中满是祈求：“唐钎，想办法救人啊！”
唐钎伸手将唐菁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父亲原本就不打算卖国求荣，他就是想死在大宋的土地上，那是他的归宿，你我作为子女不应该拂逆了老爹的意思才对。”
蜷缩在唐钎的怀里，唐菁早已泣不成声。
聪明如她，怎能听不明白唐焕的话中的含义？金人向来两面三刀，根本不值得信任，唐钎若是真的为了父亲开城投降，只怕等待他们一家子的也只有闪烁着寒芒的铡刀而已。
用一座城池，甚至是整个大宋去换取唐焕的性命，即便金人能够信守承诺，父亲也不可能苟活于世了。
这些东西，她能够想到，可唐菁作为女儿，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身死而无动于衷？
“菁儿，为父不在之后，凡事听你大哥的，他现在与过去早已判若两人，有他守着唐家，我放心得很。”
唐菁从唐钎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喉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也说不出半个字。
擦干了面颊上的眼泪，唐菁鼓足了力气，向着城外高喊了一句：“菁儿拜别父亲大人。”
随后俯身跪了下去。
妹妹都这么干了，唐钎也不好站着。兄妹二人在城楼上给唐焕磕头。
接下来是三位儿媳，跟着是站在她们身后的四名侍女。
一时间，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无声，原本明亮的光线似乎忽而黯淡了下来，叶昭抬头望去，果然见到不知何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烈日，竟然还洒落了一些雨滴。
这算不算孝感动天？
不知谁高喊了一句：“全体广陵驻军，拜别唐知州。”
城楼之上的所有宋军将士全都跪了下去，这一幕不但令唐焕倍感欣慰，连他身边的完颜宗翰也呆立在了当场，心中更是一阵惊恐。
唐焕杀不得。
他若是死了，必然激发起所有守军的斗志，宋军的战斗力可就提升了不止一倍。
可自己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若是不杀了唐焕，己方的士气必定会受到打击，此消彼长之下，还是攻城的金军落了下风。
正在他犹豫着该不该刺下这一剑时，唐钎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爹，还记得当日在幽州时孩儿送你的那首诗吗？”
“自然记得。”唐焕仰天长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快哉。”
“今日孩儿再赠一首诀别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三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朝廷殿内斥朝廷，广陵城外叹广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妙！果然是妙哉。”
一首七言律诗，将唐焕的这一生描述了一个淋漓尽致。
早年通过科举，一心想着励精图治为民请命，靖康元年经历战乱，到如今三年有余。
国家危在旦夕恰如狂风中的柳絮，个人又哪堪言说似骤雨里的浮萍。
当初在朝堂之上怒骂昏君佞臣，如今在广陵城外感叹在儿子驻守之下已然成为大宋最后一道坚固防线的广陵。
人生自古以来有谁能够长生不死？我要留一片爱国的丹心映照史册。
“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便是我唐某的人生写照，完颜宗翰，你还等什么？来啊，唐某今日便要舍生取义。”
“杀你？你当本帅傻了吗？”冷哼之中，完颜宗翰收剑入鞘，回身叫过两名亲卫，“你们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可有半点差错，他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眼见父亲被人押回了金军大营，唐钎朝着还在埋头大哭的妹妹喊了一嗓子：“别嚎了，你爹还没死呢。”
“啊？”听唐钎这么说，原本跪着不起来的唐菁立即来了精神，爬起身来到城墙边，果然见到了父亲唐焕正被两名金兵架着朝后方大营里走过去。
也不知是因为气氛渲染到了极致，最后却没死成，唐焕很是恼羞成怒，三不五时地挣扎一下，想要挣脱控制，无奈他一介文人，又如何能以五大三粗的金兵比力气。
最终所有的反抗也只能转化为无能狂怒，高喊着：“快些杀了我！”唐焕的身影消失在了八万金军所组成的阵列之后。
“咱们这么一闹，父亲的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为何？他不是还在金人的手里吗？”唐菁只是个自小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对于这些权谋上的东西从来都不在意，这时候关心则乱，更加想象不到更深一些的层面，还是身边的赵缨络低声解释了几句，她这才恍然。
“杀了父亲，广陵军必然同仇敌忾，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唐钎，你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了唐焕？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完颜宗翰冷笑出声，“你别以为在楚州城外搞一些小动作，本帅便拿你没办法，你的骑兵在野外狙杀我军的辎重部队，导致我军粮食短缺，好啊，那本帅就将你爹给煮了，让将士们分而食之，虽然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嘛。”
宋人不是说大金将士残忍无道灭绝人性吗？那本帅便实实在在地残忍一回，好叫这帮人知道什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行啊。”原以为唐钎会忍不住破口大骂，谁能想到对方却是淡淡一笑，脸上全都是戏谑的味道，“那在下也效仿一次汉高祖，向大元帅讨一口肉汤喝喝，记得多放些盐巴，我口重。”
“你！”唐钎的这一句话将完颜宗翰噎了个半死，他指着城楼之上“你”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不知唐焕得知自己竟然生出这样一个无耻到极致的逆子，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给本帅等着。”
打马回营，完颜宗翰抽出腰间长剑，“吹号，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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